文/岭上行者

初春，细雨霏霏，开车回里耶，穿行在洗里公路毛坡段，一枝野樱花忽然映入眼帘。想起，同样的路途风景，相遇已多年。思绪涌现，好像没来得及欣赏沿途的风景，时光却消逝。一直想用文字表白这方深恋的土地，却未曾有机缘。停车，站在风景里，脑海涌出里耶熟悉的山山水水、亲朋好友。

记得与妻初识时，介绍各自的老家。我的家在一个很平凡的小乡村，平凡得没有让外乡人记住的人和风景，我就说：“屋门口有条卫车河，好像很宽，小时常常在河里钻猛子。”妻当时微微笑：“去看看你屋门口的河。”小时候的“大河”卫车水小了，龙家坳潭变成了山沟沟里小水潭，妻见了，笑着说：“下次到里耶去看看我老家门口的河吧。”后面，到了里耶，妻指着柳坪大桥边的酉水河：“这是我屋门口的河，小时候，我也常常在这河里钻猛子。”多年后，里耶的亲人还在笑我这个关于大河的段子。年岁渐长，慢慢悟，这条河的故事隐寓着山里伢子与大河边妹子的见识与风度。里耶，可能，需要用一辈子去呵护与解读。

三年前，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，有电话征求我个人意见：愿不愿意去里耶工作。记得，当时在散步，手机好像放在办公室充电，单位领导通过另一个同事找到我，回了电话，通话时有点激动：“如果有可能，我愿意去。”彼时，简单地认为，到这个还熟悉的地方工作，应该容易。

到了里耶才知道，与原来的生活、工作、学习环境完全不同。从科技工业跨界到文旅业中最要文化积累和沉淀的文物、文博行当，可能是从业来最大的挑战。记得当时，要在文物国保单位上一个项目，要求高，时间紧，到处找人咨询，联系了三家设计单位都因对“文物沉浸式体验”把握不准而选择放弃。里耶，让我第一次感受没有强大的学习能力和准确的政策把握水平，在这里成就一件事会非常难。当时发出了人生的“三叹”，一叹息自己文化水平太浅，二叹息自己的位置太低，三叹息人生已到中年。里耶，与我，第二次的相遇，仿佛有了些许别样的滋味。好在，每个困难背后，有着解决的机缘。当秦简出土二十周年后，上级高度重视，里耶也将新时期文物工作作为主业，几个文物类重要工作和重点项目都在顺利推进。带着感情去工作、生活，也许会有痛，但最终会给人以甜蜜。

“站在里耶河边的高处，可望川湘鄂三省接壤的八面山。”闲暇时，喜欢一个人在酉水河堤静静地漫步，看着白鹭沿河岸展翅翱翔，远处火红的晚霞映着俊秀的八面山，如此动人。如果将里耶打比，我想应该是女人吧。那高大宽广的八面山像母亲一样怀抱着小镇，远远望去，山虽极高，山顶处却平坦，并不让人恐惧，站在山顶，望见烟火人间如此动人。八面山靠西南线一带像睡着的美人一样，头枕着弯弯的酉水河，身姿曲线温柔。村民们口口相传，大洪水时代土家先人因为大小岩门滚下的石磨合在一起，要遵从神仙旨意必须成亲。有了合磨石，也就有了落子坪、背子岩等地名。里耶古街，原来有婆婆庙，庙的方向是朝着八面山睡美人方向的，现在里耶人逢年过节都朝着八面山方向祭拜。

人到中年，琐事渐多，偶尔沉郁，夜半在河堤上、古镇里行走，宽阔的白河、幽深的小巷并不给我想要的答案。八里长堤和七街六巷五行，陪我着穿行，最后带着疲惫的身躯在寂静夜色中和着喧嚣的蛙声沉沉睡去。到第二天，人却又精神焕发神采奕奕。我在想，这样的里耶，像极了母亲，容纳了孩子所有的不如意，避风港一般用爱守护着孩子。

以年龄来形容里耶，应该是人到中年。虽然里耶的历史很久很长，二十万年前，就有人类居住。作为楚国和秦朝时迁陵县治的里耶古城遗址，见证2200年前秦国灭巴蜀后，从乌江流域转战酉水沿洞庭给楚国致命一击的历史。封建社会执政有周期律，强大帝国背后连连征战造成民生艰难。在公元前的208年的某一天，迁陵县治的都乡里耶，所有繁华在冲天的火花中化为乌有。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，2002年因为建设河堤，开展抢救性考古。从地表明清时代的土层，到宋代遗址土层，再到井口采集到秦末的蕨类植物，当用探铲打到淤泥层掩盖的楚秦简牍，最后用酉水河水淘出国宝般珍贵的37000余枚秦简。从简牍中解读相关楚国秦朝的历史至今让学者着迷。每次陪同游人站在1号井旁，仿佛看见龙京沙等老师带领里耶考古队员在当年奋力挖掘的画面。眼前普通的古井与历史过往交织着，这口秦时迁陵都乡的古井，在城池发生毁灭性沧桑巨变时，还在用怀抱默默地容纳了遗弃的简牍，最后在2200年后成就了自己的荣光。在里耶，古色古香的文化底蕴与现代化生活方式无缝对接，八面山有怎样的光鲜靓丽，里耶古镇就有别一样地稳重宁静。我相信，这样的里耶，正中年，少了些青年人的张扬，也没有老年人的暮气，在“四十不惑”中独有一份情怀和担当。

记得，凌宇老师在酉溪山居深情回忆沈从文先生时的情景。当年沈先生还在从军，乘舟从里耶上行龙潭，经过大板时，冬雪初霁，一只白色的小山羊站在河边悬崖上怯深深的叫唤，沈先生怕雪后羊儿觅不得食挨饿，又担心羊儿从悬崖处掉下河。此事让沈先生经六十年后念念不忘，再四十年后又让凌老师感慨万千。老师们因为里耶的些许事，有着悲天悯人的情怀，最后成就了一段不为人知的乡愁。里耶，终究是那一幕幕鲜活场景的合集。

又到了里耶，停了车，歇下脚。望着熟悉的山山水水，来了里耶，仿佛你也来了；里耶好乖，在这方山水中因为有你也好乖。人生就是这样，每一路都有四时不同的风景，每一段经历都是值得回味的记忆，只要有一颗真切的心，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心中的“里耶”。

（一审：李孟河 二审：莫成 三审：李寒露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