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读湘西：山水织就的千年文脉

文/曾康乐

湘西的风，是带着故事来的。它掠过清水江的微波，卷着芙蓉镇瀑布的水雾，穿过里耶古镇的青石板巷，又在乌龙山的林海间徘徊，最终沉淀为这片土地上最动人的肌理。湘、黔、渝三省交界的独特区位，让湘西既藏着武陵山脉的雄奇险峻，又蕴含着酉水流域的温婉灵秀，更沉淀着跨越千年的文脉与风骨。在这里，每一座古镇都守着一段光阴，每一处山水都藏着一段传奇，行走其间，便如翻开一部厚重的典籍，字里行间皆是诗意与沧桑。

茶峒的晨光，是沈从文先生笔下最温柔的注脚。如今已更名边城镇的这座小镇，依然保留着《边城》里的宁静与古朴。站在三省交界的码头上，清水江如一条碧绿的丝带，从贵州的群山间蜿蜒而来，又向湖南的酉水缓缓流去。江面上，拉拉渡的木船在艄公的牵引下慢悠悠地漂向对岸，不用桨，不用帆，仅靠一根横亘江面的钢缆，便能摆渡千年的时光。艄公的号子顺着风飘远，与江水的潺潺声交织在一起，仿佛在诉说着翠翠与傩送那段未竟的情缘。踏上翠翠岛，绿树成荫，石阶蜿蜒，对岸的贵州青山如黛，脚下的江水清澈见底，空气里弥漫着草木与水汽的清新。这一刻忽然懂得，为何沈从文会将最纯粹的爱情故事安放于此——没有都市的喧嚣，只有青山、江水与慢下来的时光，连风都带着温柔的诗意。

沿清水江而下，吊脚楼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江畔，木质的房梁在岁月的侵蚀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这些依山傍水而建的建筑，既是湘西先民的智慧结晶，也是一幅流动的画卷。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，或许会遇见一位织着西兰卡普的土家族老人，她的指尖在彩线间穿梭，将山川草木、日月星辰都织进锦缎里。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偶尔有几声犬吠从巷子里传来，更显小镇的静谧。待到端午时节，茶峒便换了另一番模样。清水江上，五颜六色的龙舟劈波斩浪，队员们身着统一的服装，手持船桨奋力划动，鼓声、呐喊声、欢呼声此起彼伏，岸边人山人海，热闹非凡。这场延续了百年的龙舟赛，不仅是民俗的传承，更是湘西人骨子里的豪迈与热忱的写照。

从茶峒向西，芙蓉镇的瀑布如白练垂空，打破了山谷的宁静。这座原名王村的古镇，因电影《芙蓉镇》而声名远播，更因穿镇而过的瀑布，成为中国唯一一座建在瀑布上的古镇。站在古镇的高处望去，60米高的瀑布从悬崖上倾泻而下，宽约40米的水流砸在青石上，溅起漫天水雾，凉丝丝地沾在脸上，让人瞬间忘却酷暑。瀑布分为上下两层，上层水流平缓，如轻纱漫舞；下层水流湍急，气势磅礴，轰鸣声震耳欲聋。沿着青石板路往下走，两旁的木质建筑飞檐翘角，雕梁画栋，保留着明清时期的古朴风貌。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，每一道纹路都记录着古镇的沧桑。走到瀑布底部，仰望飞流直下的水幕，看阳光穿过水雾形成的彩虹，竟让人分不清是在现代还是古时。

芙蓉镇的烟火气，藏在瀑布边的餐馆里。一碗滑嫩的米豆腐，是这座古镇最地道的滋味。用大米磨浆煮制而成的米豆腐，可凉拌可热炒，配上湘西特有的辣椒、蒜末与酸菜，口感细腻，味道鲜美。坐在露台上，一边吃着米豆腐，一边看夜色漫过酉水，瀑布的水声与餐馆的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，构成了最动人的市井图景。除了米豆腐，腊肉、酸鱼、糍粑等美食也承载着湘西的民俗文化。土家族的腊肉经过烟熏火烤，香气浓郁；苗族的酸鱼酸香扑鼻，开胃解腻；而软糯的糍粑，在炭火上烤得金黄，蘸上白糖或黄豆粉，便是最纯粹的香甜。在这里，美食不仅是味蕾的享受，更是文化的传承。

如果说茶峒与芙蓉镇是湘西的诗意与灵秀，那么里耶古镇便是湘西的厚重与深邃。这座位于酉水上游的古镇，有着两千多年的历史，战国时期便是楚文化与巴蜀文化交融的重要区域。古镇的街道呈“井”字形布局，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两旁，吊脚楼、古商铺、古寺庙错落有致，既有江南水乡的婉约，又有湘西山地的雄浑。漫步其间，仿佛能感受到秦汉时期的商贸繁华，耳畔似乎回响着当年商船往来的喧嚣。2002年，一口古井中出土的36000余枚秦代竹简，让里耶古镇声名鹊起，也改写了人们对秦代历史的认知。

里耶秦简博物馆里，这些沉睡了两千多年的竹简静静陈列。它们形制各异，内容丰富，涵盖了秦代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军事、法律等各个方面，小到户籍登记、赋税征收，大到官吏任免、军事部署，都记录得详尽细致。一枚枚竹简上的秦隶古朴苍劲，仿佛穿越时空，向人们诉说着秦代的治理体系与社会风貌。在这里，你可以看到秦代的郡县设置，了解当时的地方行政制度；可以读到官吏的往来文书，感受秦代的官僚体系；还可以瞥见普通百姓的生活片段，体会两千多年前的人间烟火。里耶秦简的发现，填补了秦代历史研究的诸多空白，让这座古镇成为了研究秦代文明的重要基地。博物馆里定期举办的秦代历史讲座、秦简书法展览等活动，更让千年文脉在当代焕发出新的生机。

乌龙山深处，武陵山脉的群峰连绵起伏，林深草密，山势险峻。这里曾是兵家必争之地。

如今的乌龙山早已褪去战火痕迹，化作武陵山脉的翡翠。苍翠群峰倒映碧水，吊脚楼在云雾间若隐若现。最鲜活的莫过于土家姑娘们，她们身着彩绣衣裳，在木楼前击鼓踏歌，热情地挽起游客跳起传承千年的摆手舞。松涛依旧回荡在山谷，却已与欢快的鼓点、笑声交织成新的韵律。这片曾历经烽烟的土地，正以青山绿水和鲜活民俗，谱写着生态与人文共生的新篇章。

湘西的美，是多层次的。茶峒的诗意，是“边城”故事里的纯粹与温柔；芙蓉镇的灵秀，是瀑布流泉中的烟火与沧桑；里耶的厚重，是秦简牍片中的文明与传承；乌龙山的豪迈，是英雄史诗中的风骨与担当。这里的山水，是大自然的馈赠，峰峦叠嶂，江河蜿蜒，每一处都如诗如画；这里的文脉，是历史的沉淀，从战国的楚风汉韵，到明清的商贸繁华，再到近代的英雄岁月，每一段都值得铭记。

再次行走在湘西的土地上，你会发现，这里的每一座山都有故事，每一条河都有传奇，每一个古镇都有灵魂。清水江的流水滋养了温柔的诗意，酉水的波涛承载了千年的沧桑，秦简的文字记录了文明的密码，乌龙山的青山镌刻了英雄的荣光。湘西的风，依然在吹，它带着山水的灵气，带着文脉的厚重，带着英雄的精神，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。这便是湘西，一幅山水织就的千年文脉长卷，值得我们用一生去多次品读，去不断感悟。

（曾康乐，中共党员，高级经济师，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，中南大学法学院在职研究生毕业。曾担任某央企驻湖南分公司负责人。发表小说、散文、论文近百篇）

作者：曾康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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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：新湖南客户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