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朱家司
在湘西,到了冬至就可以杀年猪,熏制腊肉了。恰逢今日冬至,在里耶,吃了今年的第一餐刨汤宴,火坑上架着三脚,猪肉、猪杂与新鲜猪血一锅炖煮,有足足半锅油,旁边还挂着半边刚宰的猪。氤氲热气裹着浓香,熏得人眼眶微热。几杯包谷酒下肚,一直盘桓心头,想写写母亲四兄妹的旧事的念头,便再也按捺不住了。
小时候,每逢正月。我都会和姐姐跟着父母去拜年。从大舅开始,然后是大姨,最后是小舅。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,却比亲人走得还近。
母亲是五二年生人,排行老大。外公是村里的老书记,一干几十年,不抽烟不喝酒,从未离开过家乡。母亲是家里唯一走出来的孩子,其余兄妹都是农民。她爱读书,表现优秀,曾到北京见过毛主席。初中毕业后回村当小学老师,有过转公办的机会,却让给了别人。后来她读高中考上湘西州卫校,临近毕业时,学校因她成绩好,问是否想留州人民医院,母亲竟拒绝了,理由现在想来有些天真:“只想离父母近一点。”那时从龙山到吉首,得走一天一夜,途中还要在里耶歇一晚。
毕业后母亲被分配到龙山县防疫站工作。那时县城很小,干部职工多是顶替、招工或退伍安置。一个单位人不多,各单位交流却不少。母亲最先认识在教育局工作的大姨,都姓方,都是从农村到城里,彼此认作姊妹,从此有了走动。
大姨比母亲年长,结婚早,姨父是高中语文老师,带着岳阳口音,心很细,会把每年聚会的照片保存起来,用他的语言记录成册,他家有三个争气的孩子,都在外地。她家房子很大,靠果利河边,两层楼。每年正月去拜年,父亲爱做饭菜,便早早在厨房忙碌,大人们围着帮忙,老人在客厅聊天。我跟着哥哥姐姐们跑来跑去,不知鼓捣些什么。我和大舅家的女儿年龄相仿,她大我几个月,便叫她名字。因我们最小,常是哥哥姐姐调侃的对象,也得了外号:她打麻将只会小七对,“小七对”就跟了她许多年;我有次用酒杯吃了十一杯饭,“朱十一郎”也没逃掉。
晚餐后,父辈们在家喝酒聊天。那时龙山县城真小啊,哥哥姐姐带着我们从四小那条路上坡,经过烟厂宿舍就到城中心。没有公交,只有人力三轮。为了省钱,我们总是走路。街中街还没有,只有个小广场,东边是长长的石梯步,往西边走,连着街到三八门市部,那便是正月最热闹的一段。路边摊摆着米豆腐、油粑粑、酸萝卜和摊摊夜市,整条街都弥漫着各种香味。小游戏有套圈、气枪打靶和小霸王游戏机,排队的人也不少,杂耍艺人也会陆续登场,硬气功表演,花瓶姑娘(现在想起来还有点恐惧)等,五花八门。刚给的压岁钱,也就留到这里了。
初三或初四,时间久了记不清。我们会一同去大舅家。大舅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,军医。在猫耳洞遭敌轰炸后落下耳疾,转业到县卫生系统工作。人很正直,那时公车送他回老家,他都会把一路的油费补给公家,只多不少。他与母亲同姓,在彭、田、向居多的土家县城里,同姓人格外亲切。他年长,便认作了哥哥。大舅家孩子最多,三个哥哥一个姐姐,大哥一直当兵,结婚最早,跟我交流不多。他家有把黑色木质长枪,涂着亮漆,我特别喜欢,每次去总要摸一摸,举起来摆弄姿势,和哥哥姐姐们打闹。
在小舅家,母亲先认识的是小舅妈。小舅妈有了对象,让母亲帮着看看。吃饭聊天时,得知对方也姓方。母亲热心,暗中鼓劲,两人便相爱结婚。记得有一次,母亲跟我讲,小舅妈生病住院,他们兄妹四人轮流照看,二十四小时不离人,到点饭菜就来了。同病房的病友感叹,“你们不是一母所生,却亲如兄妹,太难得了”。八十年代的县城,娱乐少,走动多,两家关系越来越近。小舅家有两个哥哥,总是把好吃的、好玩的留给我们这些弟妹。那时拜年都背背篓,里面装着腊肉烟酒糖果。东西和现在差不多,背篓却不见了。
待我长大,哥哥姐姐们都去外地学习工作,家里只剩大人。通讯发达了,Call机、手机都有了,走动便少了,除非谁家有事儿,大家才会聚在一起帮忙张罗。
这是我儿时,模糊的记忆。那时县城很小,小到几步就能走到亲戚家;时间很慢,慢到要等很久才过年;娱乐很少,少到她们只能围着炉火聊聊天。
母亲只身来到城里,身边没有亲人。那时候感情很真,愿意付出,容易接纳。他们互相鼓励,互相取暖,久而久之,从陌生到熟悉,成了亲人。这便是母亲的四兄妹,她们没有血缘,却成了一生彼此的牵挂。
冬至已过,这山里的温情好似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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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新湖南客户端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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